命運放在桌上，你找個點憑感覺按下去。

***

江沈驀的手機在茶幾上震動不停，紀裴收起了眼淚，啞著嗓子讓他接電話。

“好，半小時後我到公司。”江沈驀掛了電話，在紀裴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他要如何做才能讓紀裴安心呢。

紀裴不著痕跡地退了幾步，模樣乖順地說道：“你快去吧。我沒事。”隨後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拎著自己的包開門而去。

沒事，沒關系，不要緊。這大概是隱藏自己真心最好的托辭吧。

和陸子繪一道審繪稿的紀裴一上午都心不在焉，連著好幾句話都沒有聽清楚。陸子繪一向對工作嚴謹，難免心裏有些窩火，但話到嘴邊又不像是生氣：“Fay，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紀裴表情有些尷尬，連忙跟她擺擺手，解釋道：“可能是昨天沒睡好吧。”

“那你去休息室躺一會吧，我們下午再談。”陸子繪的聲音清清冷冷的，手上開始整理起繪稿和廠家送來的皮料。紀裴分不清她的情緒，不過仍舊禮貌地“嗯”了一聲。可紀裴才在沙發上躺了不到一刻鐘，眼睛微微有了些睡意，便被關怡的電話吵醒了。

“媽，有事嗎？”孩子沒有以後，紀裴對她的婆婆便生疏了許多，但礙於情面，她依舊要喊這聲媽。看到來電提示的時候，紀裴的睡意統統變成了心煩意亂，她無法揣測公公婆婆真實的心意，究竟想幫她還是毀了她。

關怡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親切，仿佛不曾有隔閡一般：“我和你爸想你們了，晚上回家吃飯吧。我給小驀打電話，他說聽你的。”

“媽，我最近工作室有點忙。”

“吃個飯的時間總有吧。何況你們兩個這麽忙，要好好補點。我讓阿姨買了好多菜……”

紀裴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知道如何回絕。而電話那頭的關怡似乎還在繼續：“小紀，你是對我懷恨在心嗎？”所以連偽裝一個配合的答案都不再願意。

紀裴忍住了那句脫口而出的“是”，沒有說話。她是疑惑的，一直都想問問關怡，為什麽在她答應替關怡隱瞞事實後，關怡要在江沈驀面前把流產的一切責任推給自己；也想問問她究竟是如何做到讓一向公允的公公在知道真相後選擇站在她一邊，而讓紀裴一個人受無妄的懲罰。

是不是在他們江家的眼中，她紀裴是一個可以隨時被犧牲的人物，而她一切所謂的善心和體諒都會成為最大的笑話。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時候，江民豐把電話接了過來，老爺子最近的聲音蒼老了不少，他說：“小紀，回家吧。是我們兩個對不起你。”

紀裴忽然很想哭，這幾個月她大概能猜想出公公婆婆的心思，無非是將錯就錯保他們一大家子的太平。憑著江沈驀的身價和樣貌，即便他和紀裴真的因此分手，也多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孩想和他一道再往婚姻裏跳。可他們沒有想過，江沈驀和她會因此生出諸多猜忌，或許他們真能白頭，又或許他們將要離婚，不知道那時老爺子這句對不起是否還能說得這麽雲淡風輕。

她想起她帶江沈驀回家的那個晚上，父親跑到她房間聊了很久。他不像媽媽只會大聲地反對，而是拿著家裏的幾本房產證和□□，一本一本地折合成人民幣讓她記錄下來。他語重心長的話如今卻是一語成讖：“寶寶，我們家也算得上中產階層吧，你嫁到普通人家爸爸怎麽都不會讓你吃虧。可是江畔集團啊，要是他們真的欺負到你的頭上，也只能爸爸脫了外套親自跟他們肉搏了。”

是啊，她紀裴真的算不上灰姑娘，可因為嫁的是江畔集團，是江家，所以她和灰姑娘也沒有什麽不同了。在爸媽眼裏能沾沾自喜的那點家產不過是江畔集團一年收益的零頭，她有什麽資格發火呢？

“小紀？”電話那頭的聲音緊張起來。

“爸，我知道了。我和江沈驀一起回來。”紀裴放下電話再也睡不著了。剛畢業那會兒她天真地以為自己長大了，可直到最近她才感慨現在是真的需要她成長的日子，包括感情和事業。她沒有那麽幸運，不能像書裏的女人一直躲在別人的羽翼下，也不能活在自己的烏托邦世界裏回避現實。

該來的總是要不期而遇。

沈悶的飯桌，一家子人彼此寒暄、各有心思，找不到話題的紀裴只好努力扒飯。她隱約聽到江沈珺在談公司審計的事情，但此時此刻的她完全不想插手。反倒是江民豐想起她原來的工作，指名道姓地讓她談談。

紀裴看著江沈驀，顯然江沈驀並不願替她搪塞家人，她只好面帶尷尬地回答道：“我之前做的是風控咨詢，審計部門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啊。”

江沈珺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一口紅酒，若有所思道：“這次來審計的就是你以前的事務所，不如你聯系看看以前的同事能不能幫忙。”

“那倒是很巧啊。”關怡往江民豐的碗裏夾了一塊紅燒肉，“都是一家人，要不紀裴回公司幫幾天？”關怡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江民豐。

紀裴害怕江老爺子一錘定音，連忙擺起手：“工作室挺忙的，我讓以前的同事跟公司聯系吧。他們業務熟，一定比我處理得好。”

“可好歹你是自己人。”關怡還想說下去，但被江民豐一個眼神攔住了。

“一個工作室而已，不是還有另一個人看著嗎？”江沈珺的語氣不善，讓紀裴憋著一股火在心裏。

“姐姐可能不知道，工作室只是看著光鮮，背後瑣碎事情挺多的。”

“有我弟在，你這個工作室一時半會倒閉不了。”

一旁喝湯的江沈驀眼見紀裴臉色微紅、眼神有了些怒意，傾過半個身子握住了紀裴垂在桌子下的手，對江沈珺說道：“姐，吃飯吧。”

“好好好，你生日你最大。”江沈珺順勢舉起紅酒杯敬了今天的壽星。

回到家裏，紀裴乘江沈驀停車的空隙拿著睡衣躲進了浴室。她不是沒有心的，今天下午她特地跑回家做了一個巧克力蛋糕，還把前些天自己親手做的錢包放在了書房顯眼的位置。

好聚好散，她應該是這樣期望的吧。但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行為太過矯情。不願和江沈驀好好談的人是她，主動準備生日禮物的又是她。

矛盾得仿佛不是一個她。

放好鑰匙的江沈驀徑直走進了小客廳倒水喝，主臥裏傳來的流水聲讓他一陣煩惱。窗外月光皎潔，他甚至不想開燈。他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但偏偏猶豫了一整天都沒有和紀裴打電話。剛才一路回家，竟然也是兩個人相對無言，他快要放棄紀裴還願意和自己過生日的念頭了。

流水聲停了，江沈驀打開客廳的燈示意自己的回來。他忽然感覺到一絲冷意，因為他開始明白他和紀裴之間或許從來不曾冰釋前嫌，只有他一廂情願地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他有些失望，想捧著水杯躲到書房，略過小餐桌的時候，卻驚喜地笑起來。

是巧克力蛋糕。他和她最初的甜蜜交集。

那時候紀裴還沒有表明自己的心意，江沈驀便故意逗她，當著一整個團隊的面若無其事地從她的盤子裏挖來巧克力蛋糕。紀裴被他的動作嚇壞，鼓著圓臉看他，他卻認真地詢問起巧克力的味道是否純正。無奈的紀裴點點頭，不斷地拿雙手替臉紅的自己扇風。

“你……？”紀裴擦著頭發，水珠不斷地打落在她的睡裙上。

江沈驀用食指從蛋糕上挖了一小口，放進嘴裏抿了抿，誇獎道：“很好吃，比以前做的好吃多了。”

紀裴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睛，像藏著星辰大海的眼睛，隨時隨地都會把她吸進去。“生日快樂。”她保持著聲音的冷靜，又不希望聽起來過於無情。

“不快樂。”江沈驀對著紀裴耍無賴，他一步一步走進紀裴，紀裴嚇得都不知道往哪裏躲。她是渴望江沈驀的寵愛和包容的，但同時她忘記不了那些被逼無奈的人性陰暗。

就好像她看到配偶去世的相關新聞，總是會想這些人是否能夠再娶，不娶似乎太不人道，可娶了又怎麽對得起一生一世的諾言。

沒有標準答案，似乎是成長最大的標志。

紀裴推開江沈驀的胸膛，卻被江沈驀握住了手緊緊貼在上面。因為常年的健身和包養，江沈驀肌肉發達，而此刻紀裴卻生生感受到肌肉以下那顆跳動的心臟。

“我不快樂。你都不對我笑？”

“這樣？”紀裴扯了扯自己的嘴唇，怎麽都做不出一個真誠的笑容。倒是江沈驀快要被她打敗，索性把她揉進了自己的懷裏。那些未幹的小水珠，順著紀裴的發絲，浸濕了江沈驀的襯衫。

“我們繼續這樣子，直到有一天，你真的受不了再說，好嗎？”江沈驀在這種關鍵時刻總是喜歡用這種低沈綿密的聲音對她說話，有一點點蠱惑人心，讓紀裴無處可逃。

紀裴趴在他身上，不肯回答。她喜歡速戰速決，如果真的走不下去，彼此拖著就會成為累贅吧。

江沈驀有點生氣，質問她：“還是你想早點離開我，早點找到下個男人。”

紀裴白了他一眼，諷刺道：“我至少也會先離開你再去找。”

無言以對的江沈驀只好舉手投降，不顧胸前濕了大半，繼續抱著紀裴。他不想管那麽多，雖然懷裏的人牙尖嘴利，總是一句話都能把兩個人弄得遍體鱗傷，但只要抱著她，他就會莫名心安。無可取代的心安。

“對不起。”懷裏的女人小小的聲音傳出來。她覺得自己很討人厭，像小學時抓著把柄不肯放的小女生，反反覆覆地提起同一件事情。她慢慢推開江沈驀的懷抱，指了指書房：“生日禮物，快去看。”

江沈驀拿著錢包左左右右地瞧了個仔細，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己僅有的詞匯量似乎已經沒法形容這份禮物的粗糙，要怎麽才能把針腳如此淩亂的錢包誇上天呢，還是直接告訴紀裴以後別這麽浪費皮料了？

“是不是很醜？”紀裴也很無奈，只要打開錢包，就能看見裏頭亂七八糟的針線註腳，連陸子繪都不願拯救這個拙劣的作品。

江沈驀點點頭，還是決定安慰她：“不過我還是準備明天開始用這個，畢竟是我老婆做的，別人還沒有。”

紀裴拿過那個錢包，嘆了口氣：“算了，太丟臉了。到時候被人笑死。”她以後再也不要做這些針線活了，簡直自取其辱嘛。

“傻瓜。”江沈驀拍了拍紀裴的肩膀，從紀裴手裏拿回了錢包，珍惜地放進了自己的公文包裏，“裴裴，我愛的人是你。我們不會不好的。”

雙重否定句，紀裴知道江沈驀一向都這麽有說服力。可她真的不想逃避了，如果不說清楚，他們之間總會有到不了的地方，不是嗎？

“如果我說我沒那麽愛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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